制造鳳凰傳奇:花1億復制不出(制造鳳凰傳奇)
序
2012年夏天,本刊兩位主編來京開會,北京站組織同事們去KTV唱歌。兩位主編分別是60年代和70年代生人,記者們則多為80后。很快,我發現年齡的隔閡不僅僅反映在選歌上。主編們稍顯落寞地淪為觀眾。有人點了首當時紅遍網絡的《最炫民族風》(現在依然在KTV很紅),記者們都很high地跟唱起來。
顯然,點《最炫民族風》并非我們有多熱愛這首歌,而是因為它旋律簡單,我們都會唱;更重要的是我們一唱起這首歌就會陷入到一種集體的癲狂中,它有種讓人放松的魔力。
萬靜波副主編就坐我旁邊,他看著MV里打斗的皮影小人,神情超然地深陷在沙發里。我想這首歌在他那大概沒起到預期的效果。“這是什么歌嘛,”他突然對我小聲說,“我還是喜歡崔健、羅大佑音樂的那股勁兒。”
副主編的態度或許能代表不少人對鳳凰傳奇的觀感:低端,無聊。
這幾年我還參加過另外一些同齡人的KTV局,《最炫民族風》無一例外地出現在每次的歌單中,我們總會在一種狂歡的氣氛中加入合唱。最近一次唱K是春節時跟我的父母,在我們溫習楊鈺瑩毛寧付笛生那些20年前的流行金曲以及紅歌之前,我們已經發現鳳凰傳奇幾乎是兩代人都熟悉的惟一當代歌手(組合)。當然類似的也還有《套馬桿》和《愛情買賣》(很多人以為這兩首也是鳳凰傳奇的作品)。
跟同齡人齊聲嘶吼《最炫民族風》無疑帶些戲謔意味,與家人合唱時我們的態度卻老實得多。因為長輩并不覺得這首歌有何搞笑之處,他們會很認真唱完,那么我們也得認真點。在這難得的兩代人的聚會時刻,鳳凰傳奇就是我們的跨越城鄉、年齡以及很多其他差異的公約數。
一個出道于2005年的藝人組合,何以在音樂受眾分化的網絡時代脫穎而出,紅遍全國,通殺老少?“如果將來給現在這個時代拍一部紀錄片,那么會挑誰的音樂做背景?”音樂人何沐陽說,“我想應該是鳳凰傳奇。”
在網上,鳳凰傳奇曾被戲稱為“農業重金屬”,意為品味太土。這個詞常與殺馬特、城鄉結合部等出現在一起。“他現在的傳播力度非常大。我們在街上走著,在小店門口的低音炮的喇叭里,都傳出鳳凰傳奇的音樂。還有那種開著三輪車運載黃瓜、大白菜的人凌晨從郊區往城里飛奔的路上,三輪車底下有個小喇叭,放那個《月亮之上》。”文化批評學者、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檸說,“從主流媒體到社區林蔭道遛彎的地方,你都能夠聽到鳳凰傳奇的聲音。我覺得它是符合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中國氣派。這是延安文藝座談會提出來的中國文藝的標準。”
他們長期盤踞百度音樂歌手排行榜第一名;央視在過去3年里播出了他們的演唱會實況一百多次;在2013年度正版曲庫點播量前10名的歌曲里,《最炫民族風》排在第二。很多人可能會輕描淡寫地將鳳凰傳奇歸入“網絡歌手”的行列,但一個需要提及的事件是,2013年4月30日,鳳凰傳奇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辦了演唱會。而在工人體育場(注意,不是工人體育館)開過演唱會的內地藝人(組合)迄今只有兩個:2003年的零點樂隊和2012年的汪峰。
從2012年起,本刊記者持續關注鳳凰傳奇,曾多次參加他們的演唱會排練,并觀摩了工體演唱會的后臺準備及全程演出。今年4月,本刊通過對制作人、詞曲作者、唱片公司、演唱會運作方等多方面的采訪,試圖了解鳳凰傳奇在10年內成就巨大影響力的原因。我們也采訪了一些學者和樂評人,很多人感慨:“啊,他們都10年了。”有些人拒絕了我們的采訪:“對不起,沒關注他們。”或者是,“咱們能談點正經的音樂嗎?”
一
制作、推廣和機遇
徐明朝將茶葉放進公道杯,接完水才發現操作失誤。大連人的茶藝還有待精進,這不能怪他:這套在公司儲物間沉睡好幾年的茶具不久前剛剛被翻出來,徐明朝說我們也可以泡泡茶—像廣東人那樣。茶具已變形到底座不穩,但徐明朝認為并無大礙。我每次去辦公室找他,他就饒有興致地坐到茶幾前,像個跟同伴分享新玩具的孩子那樣擺弄起這些杯杯碗碗來。他還沒有熟練掌握新玩具的玩法。
另一個原因是,作為習慣晚睡的人,這天早上7點鐘他就起床陪懷孕的妻子去醫院做檢查。當然,還有個更重要的理由:他正在為鳳凰傳奇制作出道后的第六張專輯,新專輯一些尚未敲定的細節讓他感到焦慮。
徐明朝34歲的人生可謂一路坦途。他在25歲的時候成為Tom網的音樂頻道主編,盡管他并未完成大學學業。2005年,在一次網站組織的活動中他認識了鳳凰傳奇,隨后成為主唱玲花的男友和丈夫。這對組合當時還在努力參加各類媒體曝光活動,沒有名氣。徐明朝從Tom辭職,成立百人娛樂公司,專門負責鳳凰傳奇的包裝和推廣。“鳳凰現在是在穩定期,只有自己能夠突破自己,”盡管鳳凰傳奇跟汪峰一樣可以在工體開演唱會,但徐明朝認為兩者間仍存在非常大的差距:在音樂性、“走心”以及受眾的專一度上。“我是不追求這個,可有這些不是更好嗎?”他反詰道,“過去我們推了很多所謂的洗腦歌,這張專輯不一樣。可能民族的東西少一些,暖心的東西多一些。我覺得鳳凰現在有資格,或者說有能力去唱這樣的一張專輯了—有些歌曲,火不火不是第一訴求,我要的是走心。”
樂評人王小峰曾稱鳳凰傳奇的歌基本在一個調調上,“嘗一脟肉而知一鑊之味。”我提出具有成熟風格的組合的任何改變都是冒風險的,徐明朝表示反對。“對鳳凰傳奇來說,現在嘗試任何曲風都不會失敗。這是先天優勢,懂我意思嗎?因為你起點很低,我是用最簡單的音樂讓你喜歡我,我再開演唱會,你就會說,哎呀你還能開演唱會呢,你能進工人體育場,鳳凰傳奇居然跟章子怡用同一個服裝師。你會覺得都是驚喜。”
在歌手們都忙于參加各種電視節目,拍戲及一切曝光的年代,出專輯似乎變成了一項不那么顯眼的任務。專輯CD能賣幾張?能賺錢么?直接推單曲不行嗎?
“不行。你的藝人如果不是一線藝人那無所謂;如果是一線,必須要出專輯,”徐明朝說,“真正的所謂傳統歌手,就是出專輯,宣傳,然后演唱會、商演、通告,過年的時候各個晚會;轉過年,又商演、通告、演唱會,這是一個藝人的標配。而專輯是藝人履歷表中惟一可以呈現的,以后沒人記得你拿過什么獎、參加過什么比賽、在哪個電影里演過什么角兒。”
我問他鳳凰傳奇—這么一支已經算得上“成功”的組合還需要履歷表做什么。
“當然需要!我到老了那天看什么啊,我回顧起來看什么啊。”徐明朝說。“你看那些沒出來的老藝人,都是因為多少年不出專輯,時間一長就被人遺忘了。你認為沒意義,這就有意義啊。”
2013年12月,鳳凰傳奇續約孔雀唱片儀式在北京盤古大觀舉行。細心人會發現,孔雀唱片的董事長陳仁泰缺席了這次活動。作為孔雀旗下最重要的藝人的續約儀式,陳仁泰的缺席顯得不合常理。但鳳凰傳奇團隊的人都會搖搖頭表示對陳的理解:“他就是這樣的人。”
陳仁泰行事低調,不愿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在業內人所共知。他們又會說,泰哥(陳仁泰)有一雙金耳朵。鳳凰傳奇的所有歌都是他挑出來的。
49歲的陳仁泰很少離開廣東順德。作為一位身家數億的董事長,陳仁泰給自己安排的惟一工作內容就是聽歌。 每天清早,陳仁泰開著他的黑色路虎越野車到公司,打開電腦,收聽從全國各地收集來的歌曲小樣,反復試聽。在挑出他認為能傳唱的歌曲后,他會記下自己的修改意見,讓助理與作者溝通。在公司吃完午飯后,他開車回家。車里會播放公司制作中的專輯小樣,他也需要反復試聽找出毛病。下午是他的運動時間。他會去釣魚,或是打乒乓球。有時他會約朋友喝點啤酒,偶爾喝到微醉,回家繼續聽歌。他需要在微醺狀態中得到對歌曲的全新感覺。“反復聽,一首歌上千次都會有。”他的助理、孔雀唱片藝人總監龔華說,“我們制作部和藝人對他有一種崇拜。從過去看,基本上他說這首歌能火,七八成能行。”
“說白了你的藝人發一張專輯,這張專輯你老板不會唱,那就是不負責。”徐明朝說,“陳仁泰一定是在錄音之前自己已經會唱了,甚至這首歌錄完后什么效果他已經有預期了,所以他是老板兼制作人的這樣一個身份。”
陳仁泰對小樣給出的意見會很具體,比如某一句的收與放、歌詞的押韻、藝人情感的演繹不到位,他都會像個吹毛求疵的編輯般一一指明并要求修改。實際上他并未受過專業的音樂訓練,他的學業在高中就結束了。龔華是他在釣魚時認識的朋友。2010年,陳仁泰找龔華來幫他打理公司事務。后者也不是音樂行內人,在進入孔雀前他從事的是建筑行業。
在深受香港流行文化影響的廣東,粵語歌曲的流行程度遠超國語歌曲。陳仁泰平時哼唱的也是譚詠麟、張學友或是Beyond,而非經他之手推并出紅遍全國的《最炫民族風》或者《月亮之上》。“想讓廣東人接受鳳凰傳奇,恐怕先得從老板抓起,”徐明朝說,“你見著泰哥就知道,他其實連中文(普通話)都說不利索。”
我最終在廣東順德的孔雀公司總部見到了陳仁泰。他皮膚黝黑,板寸發型,緊身牛仔褲和一雙橙藍相間的亮色運動鞋頗為顯眼。龔華說陳仁泰是個“潮人”,這幾年還收斂了些。陳拒絕接受采訪,所以我無從檢驗他的普通話水平。在一面透明的玻璃墻內,陳仁泰比劃著手勢跟下屬溝通,并不理會幾米開外我與龔華對他的注目。他煞有介事地舉手投足,并刻意保持目光對某個方向的回避,仿若隔離我們的是電影銀幕而非一扇玻璃。
從龔華那里我得到一些關于陳的簡單資料:生于1965年,順德農家子弟。1980年代,他從附近的開平販運港臺歌曲磁帶到順德大良,擺地攤售賣。1996年,他和姐姐陳錦芳白手起家,創建孔雀廊唱片公司,起初公司靠收購粵劇版權和代理國際唱片公司版權獲得第一桶金。2003年起,孔雀廊決定推出自己的歌手。
陳仁泰很快簽下第一個歌手鄭源,并收購了一首市場上無人問津的歌曲《一萬個理由》。他跟人打賭,如果這首歌不紅,他就不做流行音樂。
后來,《一萬個理由》彩鈴下載量達到一億兩千萬次。在華語音樂圈,此紀錄迄今未被打破。
徐明朝曾跟一個做音樂的上市公司老板聊天。對方問,10年之內,拿一個億能不能再做一個鳳凰傳奇出來?徐明朝說,我覺得你能再做出個吳莫愁,或者李宇春,但做不出鳳凰傳奇。
“因為鳳凰傳奇不是用錢來做出來的。這10年里我們沒有花多少錢在宣傳上,它是機遇的問題。每一個階段的每一個機遇,正好你都趕上了。”
2005年,中國電視選秀造出了一批新星,湖南衛視推出了李宇春張靚穎等超女,同年的央視《星光大道》則是阿寶和鳳凰傳奇。出身兩個平臺的藝人在此后10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徑,但他們也有交集:李宇春與鳳凰傳奇的演唱會班底幾乎一模一樣。“這個圈子里頂尖的就那么幾套人馬,我要開演唱會得先跟李宇春汪峰打聲招呼。我們跟李宇春重合的是樂隊、舞蹈團隊和燈光師,跟汪峰團隊用同樣的燈光師和音響師。”徐明朝說。鳳凰傳奇跟李宇春幾乎同時出道,前者獲得2005年《星光大道》年度亞軍,后者則是同年湖南衛視超女冠軍。“這兩個節目,觀眾的掌聲是一樣的,不過那邊(超女)的尖叫分貝是這邊的500倍。但你就趕上《星光大道》了。”徐明朝認為起點是一個初始標簽,它是歌迷的第一印象。“《星光大道》標簽印在你頭上,也好也不好,有這個標簽就覺得你接地氣,太草根了,這是不好的地方。好呢就是你一下子就能夠得到一定的傳唱度。”
在2004年11月正式簽入孔雀唱片前,玲花和曾毅已經在深圳的金色時代歌舞廳當了6年演員。跟他們未來的老板陳仁泰和詞曲作者張超一樣,前湖南益陽焊接工曾毅和鄂爾多斯蒙古族女孩玲花都不曾接受過一天的音樂科班訓練。 如果沒有何沐陽,玲花和曾毅也許會像他們在深圳金色時代演藝吧的那些同事一樣,吃完了演藝青春飯各自成家立業,他們之后的10年也不會那么辛勞,當然也不會有今天的鳳凰傳奇。
“深圳黃貝嶺的出租屋”是音樂人何沐陽接受各種采訪時有意無意總會提及的一個細節。2003年“非典”期間,在出租屋的電視上首次聽到玲花的嗓音。那是他一直尋找的那個“很有力量的聲音”。當時玲花還在跟其他人一起,每天扮演白雪公主和小矮人、東方不敗、包青天或各種動物。她跟曾毅組成一個叫“酷火”的組合,全方位拷貝韓國的“酷龍”組合:光頭曾毅戴上墨鏡,跟紅發爆炸頭的玲花以漢字和蒙語注音,演唱偶像的韓文歌曲。
玲花參與了何沐陽為深圳電臺寫的那首抗非典歌曲的錄制。她希望何沐陽能為自己寫首歌,何并未上心,歌手們對他都這么招呼過。幾天后玲花打來電話,連催了好幾次。何沐陽這才說,那咱們再聊聊。
“如果你們唱很西方或很韓國的東西,很難超越他們。這東西也很難讓中國人接受,”何沐陽對玲花和曾毅說,“能不能做帶有一點點民族味道,我根據你們組合的形式,把它玩得比較現代、比較國際化?”
他教玲花唱了一遍自己寫于1999年的一首慢節奏情歌《想你的人》。
“這首歌非常抒情,我溫柔不出來。”玲花后來回憶,“他說這樣也好,草原狂野,那就很夸張地唱。”
何沐陽認為玲花不擅長慢歌。他對歌曲進行了改造,加快節奏并加入說唱部分,并將歌名改為《月亮之上》。
雖然何沐陽贊賞玲花的爆發力,但他同時也批評她的唱腔土氣,“因為她的北方口音,我一直提醒玲花吐字要洋氣,”何沐陽說,“最后她也沒改過來。結果也沒想到,最后她這種不土不洋的東西反而成就了他們。”
《月亮之上》對很多人意義重大。陳仁泰聽到這首歌后,向玲花承諾“將投資幾百萬元包裝打造他們”。“鳳凰傳奇”的名字是何沐陽在為他們制作《月亮之上》同名專輯時定下的。2004年他們憑借此曲一路殺入青歌賽,奪得第7名;第二年又在《星光大道》獲得亞軍。《月亮之上》真正大火得益于紀敏佳在2005年《超級女聲》上的翻唱,此后,詞曲作者何沐陽和原唱鳳凰傳奇開始揚名天下。
樂評人李皖對《月亮之上》評價很高,在一次“30年流行音樂代表作”評選中,他作為評委給這首歌投了一票。“我覺得它真的是一個奇觀,就像當年李叔同填詞《送別》,其實美國人那首曲子在哪都不出名,就在中國出名。我覺得《月亮之上》類似,通過填詞,用中國嗓子—一個中國的女聲大嗓把它唱出來,唱得特別有北方民歌的味道,加上一點時尚的rap,改造得非常成功。但這首歌跟原作blue的《All rise》,從旋律、節奏到rap完全一樣,你把兩個歌同時播放,會發現嚴重吻合。說得不客氣點,它就是抄襲之作。”李皖說,“我覺得它是00年代代表中國音樂發展的軌跡的一個作品。回顧一下中國歌曲歷史上最具有標志性的歌曲,你會發現無一不是這樣的作品,其實都是中西合璧的。”
在大包大攬完成《月亮之上》同名專輯(那也是鳳凰傳奇的首張專輯)后,何沐陽就很少再與孔雀合作。他表示原因不便細說。毫無疑問,《月亮之上》奠定了鳳凰傳奇的風格基調并影響了后來的作品。何沐陽總結,就是民族元素、人文歌詞加國際性表現手法。而他的繼任者張超告訴本刊記者,在創作早期他接到陳仁泰的指令就是“不要那么人文,直白、更直白一點”。
2005年,徐明朝任Tom網音樂頻道主編。經朋友介紹,鳳凰傳奇加入了他組織的全國高校巡演,平均3天一場。“我媳婦那嗓子我聽了身上雞皮疙瘩就一陣一陣的,我太喜歡這聲音了。”徐明朝說,他對玲花一見鐘情。
彼時的鳳凰傳奇已小有名氣,畢竟是央視第二屆《星光大道》的年度亞軍,也有了自己的首張專輯。但相較于同期參加《超級女聲》一夜成名的同齡人,鳳凰傳奇在樂壇表現平淡。他們希望通過巡演增加曝光和影響力。
多年之后,鳳凰傳奇和徐明朝都承認,在2005年是參加超女的紀敏佳唱紅了《月亮之上》。這對組合在簽約孔雀唱片的一年后,并未像參加超女的同齡人一樣感受到成名的光芒。這一度讓原唱者鳳凰傳奇感到尷尬。
“紀敏佳比我火的時候,我百爪撓心。”徐明朝說,“我們跟她同時參加商演,她當時已經改唱《酒干倘賣無》了,我們唱《月亮之上》,但她在現場會比我們火10倍。我確實心里不平衡:我是原創,你翻唱我的都比我火。但后來我就完全平衡了,半年之后她就沒我火了。”
在2006年打開電視機,中國各地的電視臺都在播出手機彩鈴下載廣告。
徐明朝將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推薦給Tom網無線部門負責人,新浪和Tom在同一季度都向中國移動12530上報了《月亮之上》,兩個版本同時上線。兩家公司也各自在電視臺上了廣告貼片。
“彩鈴市場每年的總收益可能超過10億。最簡單的例子,移動在一個地級市可以下發500萬條推介短信,就覆蓋這個地區的500萬手機用戶,每個用戶都會收到一條,‘回復DY,就可以將《月亮之上》作為你手機的默認彩鈴’,你想這條短信對鳳凰傳奇當時來說有多大價值?管你回不回,你都看到說推薦《月亮之上》了。”徐明朝說,無法統計移動在各地分公司的下載量。“但是全網,也就是通過12580發出得到的統計是7900萬下載量,到2007年底。這是移動官方給的數字。”
徐明朝認為《月亮之上》彩鈴的成功對鳳凰后來影響深遠。“因為當時你想拿獎拿不了,你也沒錢去電臺打榜,各個電視臺也上不了,人家不認識你。只有兩個途徑可以讓老百姓聽到你的歌:一個是盜版專輯,一個是彩鈴,沒有第三個。鳳凰傳奇抓住了彩鈴。”
《月亮之上》從玲花首唱到彩鈴紅遍全國,已經過去3個年頭。到他們2008年登上央視春晚時,觀眾終于能把這首歌跟組合的名字對應起來。何沐陽認為《月亮之上》剛好趕上了彩鈴的尾巴,與鳳凰幾乎同時出道的刀郎才是通過這個掙第一桶金的人。
很多人接受采訪時都談到刀郎,認為兩者具有可比性:高傳唱度,從都市到鄉村的大范圍流行。兩者的不同也很明顯:刀郎的第一張專輯就獲得空前成功并建立個人品牌,而后又迅速沉寂;鳳凰則是典型的慢熱選手。
“刀郎,還有龐龍的延續性不強。”樂評人王小峰說,刀郎后來找臺灣音樂人李宗盛操刀新專輯,“表明他有點不自信了。”“我覺得鳳凰傳奇有一點很好,就是他自己玩這個東西很舒服,他覺得無所謂:我沒必要去追求一個什么樣(高端)的東西。因為他每天面對各種各樣觀眾的時候,他非常清楚觀眾需要什么。有人支持他,他覺得心里就夠了。
但有的人老想脫胎換骨,想變成對藝術的追求,然后他就死在那半道兒上了。
盡管鳳凰傳奇的詞曲作者已經換過好幾撥,但風格被延續了下來。他們每隔一到兩年就會出新專輯,每首歌都由陳仁泰親自把關。 每次新專輯從選曲到制作,各方總會產生嚴重的分歧。一個典型案例是,陳仁泰在接到《自由飛翔》小樣后非常興奮,他在電話里跟作者張超哼了一遍曲子,表示他已經會唱了。隨后他將小樣轉給玲花:“這首歌一定能火,能接替《月亮之上》的地位。”
“唱得太難聽了,”徐明朝說,玲花第一次在車上聽完后直接把小樣扔出車窗。“那是張超自己唱的,跑調跑得厲害,還一會唱男聲一會捏著嗓子唱女聲,我都要吐了。”但陳仁泰向他們打包票,哄著他們“可以試試看嘛”。
“事實證明他確實沒錯,”徐明朝說,“我哪兒知道陳仁泰那耳朵那么牛逼,唱成那樣他能聽出好來。”
曲風上鳳凰傳奇少有變化,但玲花的男友徐明朝像暴君一樣徹底改造了鳳凰傳奇的造型。何沐陽在制作《月亮之上》專輯時定下的民族元素,到第三張專輯時已經消失不見。徐明朝讓玲花摘了鼻釘,因為他“不喜歡戴鼻釘的女朋友”。羽毛頭飾也沒有了,代之以長發披肩的都市白領形象。徐明朝還跟曾毅提了4個要求:不許戴手套;不許穿皮制衣服包括馬甲;不許留光頭;不許戴墨鏡。
現在,兩位成員的服裝都是百人娛樂提供,藝人自己沒有選擇權。“我不覺得那個(墨鏡皮衣)好,”徐明朝說,他覺得曾毅最順眼的造型就是穿西裝,“成熟型男就對了,20年不變。現在對他倆只有情感包裝,以前是組合,到年底開演唱會就是爸爸媽媽了—突出他為人父母的社會角色,更有責任感。這對藝人是加分的。”
徐明朝還跟曾毅聊天說,將來鳳凰傳奇要是出事,那就是出丑聞。“不是曾毅跟玲花—他倆出不了丑聞,除了工作私下里就打個電話偶爾吃個飯。這個丑聞就只有我跟曾毅能夠發生,就像現在文章這個一樣……形象太重要了,一旦破壞掉,鳳凰傳奇就不是鳳凰傳奇了。”
我問過很多采訪對象一個同樣的問題:鳳凰傳奇能成功是因為歌還是渠道?以《荷塘月色》為例,很難說是這首歌成就了那款音樂手機,還是廠家承諾的兩年內2.2億元廣告費成就了《荷塘月色》。徐明朝說,那款手機在當年賣了一千多萬部。
多數人的觀點是,歌曲更重要。但徐明朝說他“完全不同意”。這不難理解,因為他和他的百人娛樂做的就是推廣鳳凰。但當我問起他是怎樣推廣鳳凰歌曲的,他又故弄玄虛:“不告訴你。”
“這個真沒法說。可能我講這個有點煽情,但事實就是我24小時包括做夢都在想每首歌該怎么推廣。”徐明朝對矯情的敏感滲透在他所有的表達中:他蔑視并攻擊一切“裝逼”;倘若自我表達中出現類似嫌疑,他會首先自我宣判。
徐明朝也承認“歌好”是前提,“你得具備火的資質,作為每年500首新歌之一,你怎樣能干掉其他499個小伙伴呢?就是你在推廣,平臺,錄出,傳播,延展性,各個方面都比他們好。”
換言之,他的推廣手段就是讓鳳凰的歌在從百度音樂、視頻網站到音樂盒子,從央視到地方臺各種節目的全方位展示。“有些人可能在電視上有名,但網上沒推好;也有些是反過來。
但鳳凰每一步都跟上了并且鋪到位,結果就是電視上、馬路邊、公交車上、商場里到處你都能聽到鳳凰。有句話說,你可能從來沒主動聽過鳳凰的歌,但鳳凰的歌每首你都會唱。”
即便如此,徐明朝稱自己沒有能力讓哪首歌“包紅”,哪怕用再多的錢去砸。“我有一半歌推瞎了。像我著力推的《醉美天下》、《吉祥如意》和《奢香夫人》,就都沒火。一首歌的火是可遇不可求的,跟旋律無關。”
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平臺對歌手也有選擇權。如果只是用錢砸的話,比鳳凰舍得花錢的公司多的是。比如,為什么央視三套和音樂頻道老放鳳凰傳奇的歌?
“央視愛放我的歌是因為我愿意去,他讓我錄我就錄,我跟他們不講條件。”徐明朝說。
央視三套《開門大吉》制片人劉正舉印證了這個說法。2011年,他做過一檔叫《開心歌迷匯》的節目,給鳳凰傳奇做了個專場,“鳳凰的專場是那個階段的收視最高點,也是那兩個月收視最高的節目。”劉正舉說,那是他第一次跟徐明朝打交道。“他們很認真,要求唱現場。我說真唱的話現場實音可能會有問題,效果沒法保證。他說沒關系我們帶調音臺和樂隊過來。我說樂隊費用太高了,他說這樣,你們能出多少就多少,剩下的我們來出。”
徐明朝透露,2013年,鳳凰傳奇的3場演唱會免費在央視播了一百多次。實際上,從央視早期的《同一首歌》、《歡樂中國行》開始,鳳凰傳奇一直是積極的參與者。徐明朝說:“港臺藝人都是拿演出費,內地藝人也有拿的,我們就不拿。因為我們沒火的時候就是董卿給的機會,孫斌(《歡樂中國行》導演)老師給的機會,不能等我紅了之后就跟人家要錢。”
“印象里他們在《開門大吉》里的收視率比其他歌手要高20%-50%,”劉正舉統計過同一節目里歌手的收視率,“韓紅收視0.6,潘瑋柏0.4,鳳凰就能到1.4,最高的時候能到1.8。我們花很多錢請來韓國的組合Super Junior,發出去的觀眾票黑市能炒到5000元一張,這節目播出收視率只有0.4,大部分受眾不認。”
劉正舉列出的收視率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鳳凰傳奇跟央視三套的觀眾群比較對味。根據劉的描述,這個觀眾群大體是這樣的:北方中老年居多,低收入,初中及以下學歷占大頭,農村多于城市。
“他們不走明星路線有道理的,”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吳靖教授說,文化工業是她的研究領域。“因為追星需要一個粉絲的群體身份認同。像鳳凰傳奇的受眾,這個階層還沒進入到那個消費模式里面。包括那些聽鳳凰傳奇演唱會的小業主,可能經濟上他們已經中產,但他們沒有文化資本。鳳凰傳奇吸引的受眾還沒有這樣的自我意識—通過消費獲得身份地位,我聽誰的歌就顯示我什么身份。他們還沒有。”
與張檸的觀點類似,吳靖認為鳳凰傳奇填補了一個被傳統稱作“人民藝術”的空白。“老百姓就是極端缺少文藝生活。這個階層不需要官方組織的送戲下鄉;而大的唱片公司提供的,又跟他們的需求對不上。”
毫無疑問,鳳凰傳奇抓住了這個市場。
在鳳凰傳奇之前,玲花跟曾毅組過一個叫“酷火”的組合,全方位拷貝韓國的“酷龍”組合,光頭曾毅戴上墨鏡,跟紅發爆炸頭的玲花以漢字和蒙語注音,演唱偶像的韓文歌曲
二
誰在消費鳳凰傳奇
在與孔雀唱片續約后的半年里,鳳凰傳奇幾乎消失在公眾視野。其宣傳公司百人娛樂在2014年一共只發過4條微博。2014是兩位成員的休息年,主唱玲花的預產期是7月,而曾毅的孩子也將在10月出生。出道10年,這是他們最放松的時間。
從年齡上看,鳳凰兩位成員的結婚生子時間都不算晚。“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覺得人到了什么年齡就該做什么事。”在北京東三環邊的一處寫字樓的百人娛樂CEO—也就是丈夫徐明朝的辦公室里,距離產期不到3個月的玲花慵懶說道,她兩手搭在沙發的靠背上。過去幾年間她平均每年商演100場。
“已經推掉了很多。現在有規矩:演出地點距離機場不能超過100公里,必須有高速。”徐明朝說,“只要他們愿意,這個數字可以達到1000—早中晚各演一場。”孔雀唱片藝人總監龔華透露,最高峰的時候,鳳凰傳奇曾經一個月里唱了25場。玲花精力過人,是圈內公認的工作狂。她談吐放松卻神情疲憊,素顏暴露了過往高頻度奔波和演出濃妝摧殘留下的痕跡。玲花表示年齡是她忌諱的話題,因為她已自認是“高齡產婦”。
在北上廣深之外的中國絕大部分地區人們的觀念中,34歲生育確實已屬高齡。但在距離北京CBD幾公里外的一個娛樂公司,玲花的這番言論還是讓人感到恍若隔世,在這個年齡未婚未育的演藝明星大有人在。兩年時間里我跟旁人聊起玲花,聽到的一個共同說法是,“她好普通啊,沒覺得很明星的樣子。”
遵照玲花的意愿,采訪當天的晚餐他們夫婦帶著百人娛樂的幾個員工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普通拉面館。出公司前,玲花嫻熟地戴上淡藍色的一次性口罩,并有意識地站到電梯左邊靠里的角落。其他人則心照不宣地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她確實沒有引起陌生人的注意。后來到面館門口,她從副駕位置下車就沒再戴口罩,嫻熟地指揮徐明朝將他們的寶馬車泊入路邊停車位。
2013年4月30日,鳳凰傳奇北京工體演唱會。徐明朝脖子上戴了個最高權限的通行證,滿場轉悠,中間還出去買了張1280元的黃牛票。“每次演唱會我都會買,”他說,“然后把它們鑲在鏡框里掛家里墻上,收藏起來。”
根據徐明朝透露的數字,這場演唱會的觀眾數大約在兩萬五六。他說半年前汪峰在這里的演唱會也這個數。我曾擔心鳳凰傳奇的聽眾是否有消費演唱會的習慣和能力。畢竟演唱會是歌迷對偶像的近距離頂禮膜拜,而我們這些在KTV亂唱《最炫民族風》的人是不會買票看鳳凰演唱會的,難道要讓跳廣場舞的大叔大媽們去買票么?鳳凰傳奇有自己的粉絲嗎?
“你說得對,鳳凰沒有粉絲,只有受眾。”徐明朝回答。跟鳳凰傳奇可以比對的是五月天,后者演唱會的狂熱跟鳳凰工體現場的平和對照明顯。徐明朝曾特地到重慶看五月天的演唱會,“任何人都想朝五月天的方向走,但做不到。他們賣的是理想,是青春。那是一個神的存在。”
一次頒獎典禮上,鳳凰傳奇和五月天分別拿到內地和港臺最佳組合樂隊獎。鳳凰傳奇彩排完,五月天接著登場。玲花看完后評價:“唱得跟狗屎一樣。”徐明朝同意妻子的看法,“這是實話。但五月天的歌迷已經覺得唱得如何不重要了。我當然想走那個路,但我走不了。華人地區只有一個五月天,20年內沒有人能超越。”
這很矛盾。徐明朝認為鳳凰傳奇不能走偶像路線,卻又覬覦偶像對粉絲的控制力。“我說鳳凰是內地現在受眾量最大的一個組合。什么叫受眾量大?就是我們的演唱會來兩萬歌迷三萬歌迷都是正常,我們發一張專輯、一支單曲,一個禮拜的試聽量超過5000萬,這個數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驚喜了。你要知道一線歌手,他們正常的量是一個禮拜差不多500萬,是我的十分之一。”
“這件事并不說明鳳凰傳奇火,因為我聽你的歌不代表我就追你的星。我再舉個例子,比如說鳳凰傳奇現在從機場走出來,我們推著車很自然就出來了。剛才玲花要去看牙醫,大街上走也沒人找她簽名。你看這桃子是她吃的,”他隨手抓起辦公桌上一個裝著油桃的塑料袋,看起來應該來自某家超市。“就一普通人,我一直強調玲花曾毅都是普通人。商演現場你可以看到鳳凰傳奇跟別的藝人有什么不一樣,粉絲效應就是一萬個觀眾有兩百個尖叫,然后那九千八百個人把他們當傻逼;公眾效應就是你一出場這一萬個人全是尖叫,區別就在這兒。我們不要前者要后者,你擁有了一萬個人對你的音樂熟悉之后,你就會發現那兩百個你根本不需要了。”
玲花的新浪微博粉絲量為53萬,在明星中這個數字不算多。曾有人來問徐明朝要不要買粉,他拒絕了。“我們不需要買粉充門面,因為她是我老婆,她不需要像其他藝人那樣跟老板匯報業績。”徐明朝說,“她只需要做兩件事:一個是有舞臺,第二有歌唱。當然我們也要商演,得賺錢。除此之外其他東西都跟我們無關。你可以去查查,從去年演唱會之后我們基本上連新聞稿都不發了。我們從來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炒作。有人問我,你們公司現在也不做宣傳,這么多人在干嘛呢?我說我們組織大伙看別人發新聞學習呢。”
徐明朝的底氣在于他對鳳凰傳奇狀態的判斷。他認為鳳凰傳奇在擁有眾多傳唱度較高的歌曲的今天,兩年內沒有動作觀眾也不會忘掉他們。百人娛樂現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籌劃鳳凰傳奇年底到明年的全國巡演。徐明朝認為演唱會是當下的重中之重,雖然他們不是偶像歌手。他們的第一場演唱會是2009年的北京展覽館劇場。當時還沒有《荷塘月色》,《最炫民族風》也剛剛推出,還沒有紅。這一年薛利平見到徐明朝,告訴他鳳凰傳奇應該可以開演唱會了。
薛利平是玲花的鄂爾多斯老鄉,他的公司羅盤文化曾操作過汪峰、宋祖英、楊坤等人的演唱會。
“我們做過市場調查,鳳凰傳奇當時就已經家喻戶曉,大街小巷都在放他們的歌,手機鈴聲下載也很大。好多幼兒園小孩學跳舞的歌也是鳳凰傳奇的,傳唱度和流行量是很高的。”薛利平說,基于鳳凰的聽眾群體的特殊性,他們增加了家庭套票的份額,3張380元的賣1000元。
2012年,繼北京的北展和奧體之后,鳳凰傳奇在深圳、太原、杭州和武漢四地舉辦過巡回演唱會。“去年4月30日進工人體育場,這對內地藝人是了不起的挑戰。因為它4萬個座位,你沒有一定實力,歌曲沒有積累起流行的量,一般歌手是不敢碰工人體育場的。內地藝人里,現在也就汪峰和鳳凰傳奇有這個票房號召力。”薛利平說。
在順利拉到王老吉的冠名贊助后,徐明朝和薛利平一度認為鳳凰傳奇的工體演唱會能沖到1000萬。離演唱會20天,他們意識到勢頭可能不太樂觀,“票房起不來,”徐明朝說,“正常演唱會票房會在倒計時20天時從每天20萬到30萬40萬往上拱,但我們票房一直就那樣。”他分析了幾個原因:蘆山地震;北京H7N9病毒;還有團購票受到政策影響。
票房最終沒有沖到800萬,但薛利平仍表示“總體滿意”,他說演出界受到“中央八項規定”的影響是普遍性的。薛透露,在他以前所在的票務公司,演唱會門票中近一半是團體票,“好多國企、事業單位都是拿支票來買票。這個規定殺傷力很大,去年劇場的演出縮水三成吧。”
薛利平扳著手指頭跟我們數了數華語樂壇能進體育場開個唱并且能盈利的歌手:香港的劉德華陳奕迅張學友,臺灣的周杰倫阿妹五月天,再加上孫燕姿王力宏,內地的汪峰和鳳凰傳奇。“論票房,鳳凰傳奇在這10人里可以排到五六名吧。”薛利平說,“但鳳凰有個特點是其他藝人沒有的。他們到二三線城市,票房會更好。因為他們的歌曲在農村地區傳唱度特別高。你走到二三線城市,大街小巷放的都是他們的歌曲。”
徐明朝在2012年巡回演唱會前也做過調查,他發現二線城市的文化市場非常匱乏。“你看他們的朋友圈,展現出來的除了日常的生活雜事、秀自己的奢侈品之外,會發現他們認為看演唱會是個很時尚的事情,包括拼盤(商演)。所以一些具備經濟能力的人愿意去看演唱會。”
2012年12月,鳳凰傳奇在太原連開了兩場演唱會。百人娛樂的企宣壁虎描述了那場失控的慶功宴:
演唱會是大活兒,一百多號演職人員,一定會擺一二十桌,吃個宵夜。山西慶功宴是最亂的。平常我們包一個大廳,在場就是服務員,看熱鬧的保安、廚師,遠遠偷拍兩張,這很正常。山西那場控制不住,服務員廚子保安,酒店中高層,加上所有工作人員的親屬及姑娘小子一大串,大爺大媽一大片,你看著都不知道攔誰。坐下來吃飯,就跟動物園一樣一圈圍滿了。我說這怎么吃啊,根本吃不了。藝人一到場,當地領導、老板啊,有頭有臉的人,就都跑到主桌那拍照,所有人都圍上來。
主桌藝人吃飯,我們就在外面攔那些照相的,一路攔了40分鐘沒停。所有人都亂了套,酒店各種工種制服你都能看見,他們物料準備特別充足,單反超過20臺,還有當地電視臺的攝像機兩臺,還有專業攝影師,扎小辮子、穿馬甲的,兩三位。天啊,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慶功宴,藝人敬酒他們就開始拍,藝人喝酒他們也要拍,我們說不合適,各位高抬貴手,非要拍。我們全公司都在攔,老板就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到最后把當地的客戶敬完一圈,我們都沒吃飯呢,老板說換地方!我們自費又找了另一家地方,包了15桌。這邊慶功宴就等于放棄了。
4月8日薛利平接受采訪的當天,徐明朝正與他敲定鳳凰傳奇2014年下半年即將啟動的全國20個城市的巡演合同。
“不要以為一線歌手不屑在小地方開演唱會,他們也有想去的。藝人是演唱會開得越多,越證明他有價值。”徐明朝承認,薛利平的這套“演唱會價值論”影響了他。在鳳凰傳奇的休息年里,除了7月推出新專輯外,徐明朝的工作就是敲定演唱會的各種細節了。
“開演唱會真的會上癮。藝人上癮,主辦方也上癮,跟錢一點關系都沒有。”徐明朝說,“鳳凰傳奇演唱會每場凈利潤都比商演高,但你的付出太多,商演兩三首歌,我們稅后70%算,你就拿70萬;演唱會你彩排加演完一場下來,你拿100萬,可你這個得唱兩個小時。”
“沒開過演唱會的藝人是上不了一線的,”徐明朝認定這是藝人進階的必經之路,“你要站在自己的舞臺上面對你的觀眾,你要經過市場的檢驗。一個體育館一萬張票全賣出去,主辦方告訴你演唱會這場爆了!你站在舞臺上充滿自信地把這場唱完,然后再回來感謝觀眾,慶功宴喝完酒,第二天醒過來,回想昨天自己做的這件事情,你就會發現你的信心,內心對自己的認可,它是任何人都不給不了的,你會覺得自己沒有白活!”
徐明朝快人快語的行事風格跟保守低調的陳仁泰恰好形成鮮明對照。孔雀唱片藝人總監龔華將其總結為“北京人和廣東人兩個世界的差別”。接受本刊采訪時,雙方都不避諱在鳳凰傳奇發展方向上的巨大分歧:徐明朝主張鳳凰大搞演唱會,孔雀卻認為商演才是當務之急。
早在2009年鳳凰傳奇第一場演唱會時,陳仁泰就明確提出反對。徐明朝把他請到北京—那是陳10年里惟一一次因鳳凰傳奇來北京。彩排時兩人打過一聲招呼,演出結束的慶功宴陳仁泰沒有參加,徐明朝喝到大醉。次日陳仁泰獨自回了廣州。
陳仁泰兩度拒絕了本刊記者的采訪。我去孔雀唱片公司,龔華稱當天陳的“胃不太舒服”。在我們聊了3個小時后,他表示愿意再幫我爭取一次。第二天上午我等到他的短信,“今天他的胃和心都不大舒服,真的很抱歉!”
離開順德前我得以參觀陳仁泰寬大而略顯簡陋的辦公室。陳的辦公桌上很整潔,一臺乳白色的計算器格外醒目。兩位女助理的座位分列于左右斜前方,非常對稱。
前一天下午龔華在公司的會議室接受了采訪。公司成立以來出版的所有音像制品,鱗次櫛比陳列于CD架上,像音像店里那樣擺放。相較于會議桌上的那些塑料花,CD架上神態萬千的封面人物倒顯得生氣勃勃。
龔華一直強調孔雀是個務實的公司。務實的意思是,孔雀只按照市場的需求定制產品,比如在專輯制作上節省成本。務實還代表一種對市場需求的洞察:他們認為中國現在欠缺一種適合大眾的男女搖滾組合,這是個商機,但他們尚未找到合適的人選。“如果我們把握這個機遇,那就是獨一無二了。”龔華說,“商業操作就是要掌握先機,市場上沒有這種產品,你一做出來馬上就會升上去。”
孔雀對詞曲作者的選擇不拘一格,只要被陳仁泰的耳朵相中,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公司的簽約作者。換言之,孔雀也不會迷信或依賴某個作者。張超和他的繼任者于瑞洋被陳仁泰選中時,都還是二十多歲的音樂界無名小輩。我提到于瑞洋的作品跟鳳凰以往的風格似乎有斷裂,龔華表示對這位作者長遠看好,但他的理由稍顯怪異:
“目前我對于瑞洋還是有期待的。因為我見過這個人,看到這個人腦門啊,很大。可能現在在積累經驗吧,他還年輕。”
跟徐明朝操作演唱會的豪華陣容相比,孔雀唱片在鳳凰傳奇的專輯制作上顯得有些過于節儉。龔華也承認,鳳凰傳奇的專輯制作粗糙是事實。“站在專業角度,確實沒有做到很細膩。我們現在做的音樂電子合成的比較多,偶爾有的地方拿真樂器做間奏,突出音樂感,這種還比較少。如果全是真的就很昂貴,從成本角度考慮不會去做。再說了,就算你真這么做,老百姓也聽不出來,專業的人才知道真假。”
樂評人王小峰認為鳳凰傳奇在音樂制作和編配上“不是特別講究”,但他覺得可能故意為之。“越簡單,大眾越容易接受。我覺得至少鳳凰傳奇這點是很誠實的—我就做這樣的音樂,你愿意聽你聽,不愿聽你就別聽。”他認為鳳凰傳奇代表中國流行音樂制作水平的平均值,“高了之后是崔健、羅大佑,但比鳳凰傳奇低級的東西多了去了,包括那些玩搖滾的。可能有一堆還不如鳳凰傳奇呢。”
王小峰知道鳳凰傳奇在樂評界乃至精英話語里不受待見,但他認為鳳凰傳奇是“誠懇的”。他將大眾文化比作由河湖草木構成的一個森林系統。“這個森林有一千棵樹,可能有好幾十億草。鳳凰傳奇只是給草提供營養的,他本身沒有錯。精英階層指責給草提供營養的人不對,‘你很低級’。但他忘了沒有草就沒有樹,也就沒有一個完整的生態。所謂藝術或者高端的東西是不能孤立存在的。”王小峰說,“美國的生態非常完整。但我們到今天其實根本沒有出現森林,大眾文化的氣候還沒有完全形成。中國進入現代文明沒幾年,三十多年你有什么啊?你就這么剛被燒過的土地上開始長出幾棵草來了。”
王小峰將鳳凰傳奇遭遇的冷嘲熱諷解讀為“中國人的劣根性”。“為什么給鳳凰傳奇起一名字叫農業重金屬?其實是帶著一種瞧不起、蔑視的諷刺,然后證明自己不聽那個。中國人是這樣,在還沒有學會瞧得起和瞧不起的時候,就先學會瞧不起。這個特別糟糕。”他繼續表達對國民性的批判,“很多人判斷東西,不是說從真正打動你的東西去判斷,都是去看別人臉色—他不喜歡,我也不能喜歡。但我覺得聽鳳凰的人恰恰沒有太多的私心雜念,這點非常難能可貴。它能給我帶來某一種感受和滿足,夠了就OK了,他沒那么多的想法,說我要找他簽個名,拿個熒光棒什么的。那個我覺得才是一幫傻逼呢。”
鳳凰傳奇的演唱會上也有人揮動熒光棒,而且找玲花曾毅要簽名的人肯定也不少。當然更多的聽眾只是在他們的手機、電視和各種不明音源中欣賞鳳凰傳奇的歌聲。鳳凰的歌何以聚攏起如此多的“受眾”?因為他們的歌詞感人至深?從演唱會現場那些歌迷的反應中我們可沒看出來。
樂評人李皖直言鳳凰傳奇是“二流樂隊”,“你是個藝術家,水準在于你有多大的質量、有多少內容、精神高度—他什么都沒有啊,這個樂隊有啥呢?我覺得這個樂隊就是兩個嗓子,兩個表演者。但這兩個人有什么內涵呢?代表了什么價值或者這個時代意趣呢?我覺得他基本上是一個很低的東西,即使不趨近于零,內容也很少的。它不能給你更高的期待,靈魂需求的東西。”
王小峰也表示他不會喜歡鳳凰傳奇的歌(幾乎所有外圍受訪者都這么說),但他對鳳凰的評價似乎更溫和一些。“音樂傳遞給人最直接的一個東西就是,讓你OK、聽著舒服就完了。”王小峰說,旋律是音樂傳達情感的重要部分。“這絕對是一個本能,或者說藝術欣賞能力。他以前聽過各式各樣別的音樂,形成他對音樂的理解。這樣的旋律聽多了,在大腦里會形成一個隨時會被喚醒的記憶。鳳凰傳奇那種很中國化、很讓我們熟悉的調子,一定是受眾多少年前聽過的。鳳凰傳奇一出來的時候,他會覺得好像在哪兒聽到過。其實沒有,是記憶在起作用。鳳凰傳奇在他能理解的范疇之內,就接受了,OK了,然后這些人形成了今天中國的大眾文化。”
對鳳凰傳奇的鄙視反映在我們對專家的約訪中,很多人在電話里直接拒絕了。不過也有例外。在北京師范大學一次關于鄉土社會的講座之后,我詢問主講人之一張檸教授對鳳凰傳奇是否有興趣,他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同樣,張檸表示自己并不喜歡這個組合,“它沒給我任何意外的東西,也沒有觸動我內心深處自己難以覺察的東西。但是它存在。”
張檸認為鳳凰傳奇的審美趣味有3個元素:游牧民族的賽馬節奏;基于農耕文明的審美情感,比如對飛鳥、天空、月亮,包括花草等自然意象的贊美;“這兩個東西加上他的簡單的朗朗上口的旋律,普及程度非常高。”
“但如果是單純的歌頌農耕文明—我覺得歌曲跟文學可能有一些類似,人們希望在里面找到一些夢境的東西,農村的人可能向往城市的東西—那么你歌頌一頭牛或者一頭豬,未必能夠很讓人欣賞。”我質疑道。
“農村人最大的理想不是進城。進城這種沖動是物質誘惑,而不是精神誘惑。”出生于50年代末江西農村的張檸答道,“農民最大的理想是飛起來,變成一只小鳥。他試圖脫離地球的引力對他的束縛。根深蒂固的農耕文明對中國人的審美趣味塑造是非常強烈的。”
在張檸講授的當代中國大眾文化的課程里,有個聲音專題,分析從延安時期開始中國主流聲音的演變過程。“鳳凰傳奇在這個聲音系統里是一個例子。他是把民族唱法、原生態的民間唱法和都市唱法結合在一起,這3個元素都有。符合主流意識形態的樂觀向上,有民歌的發聲方法,另外有流行元素,三者結合。合流是大眾文化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方向。民歌唱法里加入流行元素,顯得不會太土。”
“但關于鳳凰傳奇一個很普遍的批評就是說它土。”
“更年輕的聽眾肯定覺得他土。但比如對你的父母輩的人來說,他聽郭蘭英和李谷一的歌相比,還是有洋氣的東西。之所以這批聽眾會喜歡他,是因為他在民族唱法基礎上有變化,不是太土。”他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觀點,“其實夠土的。一個牽著狗遛彎手機里放的東西,在大白菜三輪車底下放出來的東西,那還不夠土?”
徐明朝已經習慣了輿論對鳳凰傳奇的各種調侃,他表示這些都無法阻止。“以家庭為單位的受眾就是我的用戶,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兒子女兒,全包括。惟一不包括的是城市白領階級,這個受眾我從來沒想過,說實話我也搶不了。我是農民,我搶他干嘛。你的音樂不能夠影響他,他們是五月天或汪峰的用戶,這個分得很清楚。”
對于各路調侃奚落,徐明朝惟一的辯解是“我們有底線”:“至少我沒讓你變壞,我沒惡心你吧?你在地鐵上聽到別人手機響起《月亮之上》你覺得煩,但這歌不惡心。想想《愛情買賣》,那叫惡心。”他說自己從不在意說鳳凰傳奇如何如何,“就一點我一定要強調,就是我們不低俗,我們也不投機取巧。馬航失聯我們可以出一個《馬航去哪兒了》,會很火,能掙錢,但我不會讓鳳凰傳奇唱這個。你一旦唱了,就意味著你只能打擦邊球,只能玩小聰明,你干不了正事。你的藝人永遠上不了光明正大的臺階,當你回過頭發現自己所有火的歌全是這種,你就廢了。鳳凰傳奇現在你可以說他土,我有不土的那天。”
今年3月,徐明朝在網上看到一條新聞標題叫“美國第一夫人米歇爾的鳳凰傳奇人生”,他覺得揚眉吐氣,“你看現在鳳凰傳奇已經變成勵志的代名詞。”他很驕傲。
在龔華接受采訪的3個小時里,他不斷接到詢問藝人演出的電話。“哎呀,活動太多,沒有檔期,推一下皆大歡喜(孔雀旗下另一對組合,阿寶+王二妮)給你行不行?……唉,那沒辦法,只能趕。下次有機會再合作哈,保持聯系啊。”
龔華的手機號碼就公布在孔雀唱片的官網上,全國各地聯系演出的電話都會找到他。作為公司二把手,他并不對這項極度考驗耐心的工作感到枯燥,“所有找過我的人,我必須存下來。一個電話都不會放過,”他表示享受這份工作的樂趣,“這樣公司的信息平臺就大了。我們有什么信息都會群發,比如最近簽了‘正月十五’,現在他們歌曲在百度排名多少,推廣期有優惠價,他們就都能收到你的信息。你不做這個就沒有機會了,是吧?”
他將手機暫時調成了靜音。“現在還是淡季,以往這時候根本沒有辦法聊天,”他向我表示歉意,“鳳凰的工作在我的電話里大概占到一半左右。我2010年來公司時他們單場是25萬,之前漲價我覺得漲慢了。2012年是60,去年70,到今年8月份就80了,漲得很快。”
在跟記者介紹自己與各地演出商博弈時,龔華表現得像個久經沙場且異常慷慨的商界前輩,他頗為得意地傳授自己的生意經:“我接到那些電話心里就有了數,通過各方面信息綜合判斷。比如8月份我已經安排差不多了,他還非要,我可以安排,也可以不安排。然后一查他那個地方離機場比較遠,我就說沒檔期了,3個月內都沒有檔期。他們內部一個傳一個,把整個鳳凰的熱度一下捧上去,哇3個月都沒檔期!大家一陣風似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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